也许只有这位华人设计师才能满足《邪不压正》姜文的挑剔
当Uma Wang第一次接到姜文剧组的邀约，说想请她担任最新电影服装造型设计的时候，她的第一反应是，“这不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吗？”
Uma Wang原名王汁，她曾连续三年登上BoF500榜单，个人同名品牌Uma Wang是首个进入米兰时装周官方日程的中国设计师品牌，如今在全球已经拥有一百多家店铺，是在国际上最为成功的中国本土设计师领军人物之一。但电影服装设计是她从未涉及的领域，之前也有过一些电影和电视剧试探过合作的可能，结果却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。
当剧组再一次发来邀约的时候，她决定去北京和导演聊一聊。是否真的接下电影“服装造型”的重任倒在其次，
“
我觉得能见到姜文导演也是种荣幸，就奔着那么点私心。
”
本文
姜文聊了有关电影的想法和许多前后的渊源，他的感染力让Uma觉得毫无推托的可能。姜文希望她能驻组半年，但考虑到品牌的发布已经列入时装周的官方日程中，Uma最后采取了折中的办法，主要为剧中姜文饰演的蓝青峰和周韵饰演的关巧红设计服装。（剧中的许多服装也由Armani Archive提供。）
实际上，真正促成这次合作成功的另一关键因素是周韵。Uma和周韵之前并不认识，但周韵在国外购买过许多Uma Wang的衣服，也给姜文购买过许多男装系列，只是在很长时间里她都误以为Uma是类似Alexander Wang这样的华裔，而不知道她是一位本土设计师。
“衣服是一座桥梁，让我们早就知道了彼此的存在，但没想到有一天会促成我们一起合作。”这个误会成了姜文常常挂在嘴边的玩笑，“他是河北唐山人，我是石家庄人，老家非常近。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华侨，没想到是老乡。”
姜文对服装的要求很细致，而且有明确的方向要求，要求有时简明扼要，比如“要一套米色、暗条纹的西装”。“我从来没有做过电影，这又是一部年代戏，细节和参考资料许多都来自导演。他有很好的审美和判断，这一次的合作更多是我在学习的过程。”
/Uma参与到电影的服装设计时电影还暂名为《侠隐》，这是她为姜文设计前拟定的“情绪板(mood board)”
虽然以“帕梅拉案”和“七七事变”为轴，《邪不压正》是一个发生在1937年的故事，但宽阔的城墙顶部、如絮的雪树，又是一个与真实过往抽离开距离的平行世界，细节虽然要还原当时的风貌，但又不失理想化的气质。姜文找了许多老照片给Uma看，三十年代的北平，街上的男人80%都穿浅色和白色，这是他在意的点。
“他说，照说北方该是尘土飞扬的，怎么那么多人穿白色呢？”后来李天然的许多衣服都是浅色系，最后站在屋顶怅然高喊“巧红”名字的时候，也是一袭纯白的长袍。“导演觉得色彩是还原时代的一种方式。”
有时候姜文的要求有些抽象。关巧红是个裁缝，但姜文解释说，她应该是满清皇嗣后裔，服装上应该带有八旗的遗风。她并非以美色立于戏中，所以要“宽衣离体”，有旧时代大家闺秀的风骨，也要有一份侠气。
Uma开始按照旗人的传统，给周韵做的都是特别宽的袍子，完全不收腰。姜文觉得不完全对，又不知怎么解释那个分寸感，有一天突然和她说，你还是直接和周韵交流吧，女人穿着的感受，我挺难代表她说清楚。
/造型总监董仲民修改了Uma的设计，把袍子上的领子去掉了
所有人都把周韵叫作“周老”，Uma和她两人喜欢的东西本来就像，一来二去，特别直接干脆。这次担任电影的造型总监的是董仲民，他曾和姜文合作过电影《太阳照常升起》，这次也随组拍摄，Uma把做好的衣服交给他，请他根据剧情和细节的要求任意调整。“我非常感激董老师的把关。他去掉了一部分领子，让周韵的脖子露出来，非常美。”
/这是Uma为周韵设计前拟定的“情绪板”
/Uma为周韵设计的手绘草稿以及色调参考
姜文在戏中的第一场重头戏是和廖凡扮演的朱潜龙吃饺子，衣服必须体现出他的品味和身份感，“得讲究”：那时蓝青峰的表面身份还是一个古董商掮客，衣服和一屋子的古董相得益彰，而他明明在下一盘大棋，各种不安分在暗潮涌动。Uma尝试把两种不同的面料织在一起，用激光把原来的花纹打散，再进一步水洗，最后有了那件紫红色的袍子。
姜文对此很满意。他对一些材质有明确的偏好，比如麻，对三十年代的西装也颇有研究。“那时男士西装领子偏大、领尖偏圆，上领低，而且是翻驳领，下面的弧度、门襟的弧度，这些导演都有自己的要求。”他又要求一些中西合璧的结合，比如翻脚口的裤管，而所有的衣服都没有用到任何大工业时代出现的辅料，“一条拉链都没有。裤子门襟全部用了暗扣，很多功夫都在看不见的地方。”
/姜文对于男装的年代要求非常细致（廖凡身穿这套由Armani Archive提供）
“我们不想出现任何穿越感。电影的服装设计凸显的不是设计师本身的能力，而是应该贴合剧情，让演员一穿上就能进入角色中去，这也是设计师的责任。”
/姜文非常喜欢波点和条纹的图案，“关巧红”于是有了许多件这样的衣服
合作时间久一些，Uma就更了解姜文的要求，还常常有“心有灵犀”的巧合。一天姜文发来一张日本和服的照片，希望有类似的菱形图案，当时Uma和团队已经研发完毕2018系列的布料，有一块正好就是那样的菱形图案。“我有红色和蓝色两种面料，他选了蓝色。后来他想要的东西，我几乎都能立刻找出来。”
/Uma Wang2018系列的几何图案
/“关巧红”的戏服也用到了相似的菱形图案
许晴扮演的唐凤仪最后在北平城破之日从容从高墙上跃下，她身穿的那件粉色礼服，也出自Uma之手（此外，李天然给她打针时“遗落”在诊室的丝绸红色衬裤也出自Uma之手）。“导演希望那件衣服是西式的，因为在剧中唐凤仪已经穿了很多次旗袍。他发给我很多希腊雕塑的资料，希望有一种飘逸的感觉，”最后，Uma用了近6米的绢丝做出了导演理想中的效果，层层叠叠，却特别轻薄，“好似一只蝴蝶随风而逝，飘然陨落。”
/Uma为许晴设计前做的“情绪板”
人人都知道姜文才华横溢，也知道他脾气大、容易情绪化，Uma开始也小心翼翼的，但姜文时常给予她鼓励。“他看到我紧张就会说，看你的手，你看你的手！”Uma个子高，手比一般人也大些，“我知道导演在安慰我，你有那么大而灵巧的一双手，什么做不成呢！”
“他常常说，不就是一部电影嘛！不就是做几件电影里的衣服嘛！那些让我困惑的部分，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被一笔带过了。”
Uma一共为《邪不压正》制作了近30件衣服。除了设计和制作衣服之外，她还贡献出了自己的私藏：几十件收集来的古董旗袍、几十件Art Deco时期的古董衣，任由董仲民根据剧情使用。
廖凡扮演的朱潜龙在好几幕重要镜头里都穿了一件皮质军服，那是Uma在欧洲找到的一件德国“一战”时期的军装，而许多群众演员的戏服也都用到了那批“压箱底”的古董衣。“后来大家开玩笑说，你收集了那么久，原来是为姜文导演的电影准备的。”
/廖凡的这件皮质军装是Uma的私藏
姜文的拍摄中有许多即兴的部分，演员往往前一天辛苦背完了所有内容，到了现场，会收到不同的台词，还要现场背出来。拍摄前他给Uma看了电影的一个大纲，虽然后来也有各种修改，但她基本知道电影的走向。
“我其实特别理解那种灵光一现的东西。我自己设计也是如此，有五个月的准备时间会有更多纠结犹豫，只有两个月，考虑得更加笃定，而不会暗示自己说，反正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想。”她觉得自己和姜文都是凭直觉去创作的方式，“到最后一刻做的决定，反而比瞻前顾后更精彩。”
这一次参与电影的服装设计，也让Uma尝试了与原来截然不同的工作方式。“为品牌设计衣服，穿着的对象都是未知的。但电影是整个儿颠倒过来的：先有人物和性格，有情节和时代背景，他们还都不是独立存在的，而是有互相之间的关系、有与环境的关系，这都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。”
在电影之外，Uma也成了周韵最为信任的设计师。出席电影首映前，她还是邀请Uma为她定制了红毯的礼服。各种阴差阳错，时间非常紧急，Uma在接到她的要求后在十分钟内就大概勾画出了礼服的草图，“当时我最大的困惑是如何向团队交代。他们最讨厌我临时加活儿，但作为朋友也好，作为设计师的责任也好，我都希望她以最美的状态出现在那么重要的场合里。”
/周韵参加《邪不压正》的首映式时全部穿了Uma Wang的衣服
后来，正如我们都已经看到的那样，周韵身着Uma Wang礼服的照片一时成了热点，许多人都评价这是再完美不过的合作。Uma很少特别为艺人制作红毯礼服，也不愿意刻意借艺人的影响力去推介自己的品牌，但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合作，她觉得是一种幸运。
Uma Wang是一个特别的设计师，Uma Wang也是一个特别的品牌——它并非借某一场惊世骇俗的秀或者概念获得西方设计界的注意，而是靠买手店一件件出售积累起的口碑。一度许多西方人曾以为他们对东方设计师的热情会止于90年代日本那批结构主义的时装设计师代表，Uma却成了进入他们视野的新生力量。曾有人试图在她的设计中找到“安特卫普六君子”或是“解构主义”的影响，但“Uma Wang”的独特风格已经经过了时间的考验。
“我很感激各方面给我的机会，不管是之前意大利版、美国版的Vogue等媒体对我的介绍，还是成为第一个参加美国设计师协会CFDA交换计划的中国设计师，都不能说是我一个人的成就。一个设计师能冒出来，才华所占的比例很小，正是因为华人在各种领域中都崭露头角，有大师级的人物出现，这个时代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了一些特别的机会。”
她从来不是有计划的人，十年前根本不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进入米兰时装周、巴黎时装周的官方发布日程，但能走到这一步，还是因为有一些初衷从未改变。这一次和姜文的合作，也让她对自己将来的方向更为清晰。
“我看了三遍《邪不压正》，每一次看都会琢磨出一些新的细节来。姜文是中国电影界非常独特的一个存在，用他非常独特的方式在坚持，没有妥协也没有取悦，有自己的调性和节奏，我觉得这种坚持很难得。”
Uma希望有机会和姜文再合作一次。“这次很多时候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，我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导演的意图、去进一步了解最顶级的美术、音乐、摄像等等部门的工作方式，能够扎实地在组里一起工作。”若是有一天真的放下步履不停的设计系列，她觉得改行做电影服装设计也是一扇新的大门，“不过起点太高了，一上手就是姜文的电影……谁知道呢，time will tell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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